我替前男友养了17年女儿。
在这期间他不管不问,到是年过半百还无后时才想起来,想让她认祖归宗。
这,我能同意?
茯苓第一次见海棠花时是五岁,过早经历世事的她,被生活抹掉了不少稚气。许是老天可怜,稚嫩还回去时,多使了劲儿,愣是将她的脸拉成苦相。
“海棠花小姐,她母亲交代我们,孩子只能交给您抚养。”为首的人说话时微含着胸,驼着背,手轻轻拉着工作服的衣角。
面前的女人翘着二郎腿,白皙的脚上挂着皮鞋,那是茯苓没有看过的款式,她被迷进去,听不见旁人说话。
海棠花正画着一双眉毛,手指磨平冲出来的眼线,冷哼道:“她妈是我收养的,这孩子跟我没任何血缘关系,十七岁就生下一个孩子,怎么不找到生父?又是找不到吧。”
“孩子生父被生母失手杀死,她也被判了刑,出来还不知是什么年月。”说完把茯苓推上前,“茯苓,交给您了,拜托。”
她不说话,自古低头弄着眉笔,众人见她无话,趁机逃了。
茯苓紧着双腿站在那,脸颊无肉,贴着骨头,这可怜巴巴的样子惹她生了气:“养不了就别生,生了麻烦旁人!”说完扯过茯苓,将她的身子翻来翻去地看,嘴里念叨的话没停,“身板也不直溜,把背挺起来!”
茯苓乖乖挺起身子,那时的她还是个孩子,竟不知从此以后,人生的起伏跌宕,就要跟眼前的人,沉沉浮浮。
海棠花叫林海棠,从小被扔在戏班里,后来听戏的人少了,她跟着一家民间乐团走南闯北混饭吃,因为声线好,音域也广,但凡乡里祝寿宴请,都会请她所在的乐团来热闹热闹。
养活自己绰绰有余。
突然有一天,她的怀中多了个孩子。
带着孩子的女人难嫁人,到底是谁的孩子,能让海棠花自己断了后路?这议论来势汹汹,传言是某家有钱人丢弃的私生子,拜托旧情人海棠花抚养,原因如何,浮在猜测上,最终都无法盖棺定论。
生活多了个孩子,海棠花不得不让出所有的空闲时间来对待,语言、行为、教养,她得一点点拿出爱来权衡,在无数次怒吼、绝望之后,她仍得强忍着挤出绝无仅有的耐心,拖拽着这孩子努力钻进“世间”的洪流中。
女娃虽然长得水灵,却半分没有海棠花潇洒的样子,学好不愿,坏事不点就通,分明是女孩,生性中带着让人害怕的匪性,对世间情爱也过分执着,年纪轻轻爱上个登徒子,学业荒废不说,还真闹起了离家出走。
时常有人找上门,不是经济纠纷,便是人生安全,海棠花为她心力交瘁。有一次这孩子又不知得罪了谁,对方点了把火,海棠花差点就此陷入火海。
她不得不搬了家。
离开之前,甚至还想着,万一她回来怎么办?可一想起这些年种种,海棠花只当没养育过,忘恩负义的人和牲畜无异。
可如今这又摊上破烂事,再看茯苓,新仇旧恨全拧巴在一起,让她解不开也弃不住,说出的话都带着火药味:
“你眼瞎?冻疮膏在窗边上!”
茯苓赶紧将双眼往窗边上盯,一寸空间都不敢放过。
“洗个碗弄得满身水,你要死啊!”
茯苓便撅起小小的身子,俯在水池边,尽量把屁股甩得老远。
“你跟你妈一样,是个贱货,你爹也贱,要不然也不会被杀死了。”
这时候的茯苓只能沉默,她不懂什么是贱货,但看海棠花因为愤怒粘在一起的五官就知道,那一定是世界上最屈辱的词语。
自然,海棠花并非狠到底的人,里头的温和得撕开才能见到,但她的柔情只限于讨生活,私下里真是一点“温度”都不浪费。
海棠花告诉她,生活如此,别把丁点热情用在不值得的人和事上,世间苦短,多做些开心的事。
茯苓不懂,但她知道可以用点头承认她说得对,帮她烫好要穿的衣服哄她开心,凡是海棠花爱的,茯苓都会无条件喜欢。
这喜欢,不是逼迫之下的顺从,她就是喜欢海棠花的品味,温文尔雅中带着野性,泼辣跋扈中,有藏着些许温情。
她会赤着脚,穿着修身的旗袍,自顾张开双臂,在狭小的客厅转圈跳舞,每天早上无论心情好坏,先练上嗓子。
茯苓喜欢这朵开在荒野杂草中的海棠花,不会觉得长得乱草败花中,就忘了自己仍旧可以保持美艳清丽。
海棠花爱极了月季,一天总要费点世间去打理,絮叨着话,好似它们能听懂,茯苓觉得,那是寂寞。
她不懂得如何去纾解,以为尽可能地帮忙处理大人身边的麻烦事就好,包了家里的活,还没灶台高,就开始了做饭,海棠花有时演出回来,还能喝上一碗热汤。
这时她会摸摸茯苓的小脑袋夸赞:“你比你妈强多了,她要是懂一丁半点如何生活,也不至于混着去吃牢饭,你别学她!”
所以,小时候茯苓心中的英雄形象,大抵就是海棠花的样子,虽然凶巴巴,但救她于危难,给予她吃喝用度。
不会像跟着自己生母那样,颠沛流离,吃了这顿没下顿。
茯苓就在这骂声和偶尔的温言细语中跌跌撞撞地成长,慢慢抽出美人的样子来时,海棠花有了为她打扮的闲心。
她将茯苓送去幼儿园,和园长扯了好几天,才给了学费减半的资格。海棠花的名声就响彻幼儿园了,小朋友们知道这女人不好惹,她送进来的孩子茯苓肯定也不好惹。
上学第一天,茯苓头上的蝴蝶飘带却不见了一根。来接孩子放学的海棠花破天荒穿了件素色的衣服,披着头发,习惯性夹烟的手指显得空荡荡的,用一枚草戒指代替。
茯苓瞧见她时,忘记了飘带的事,开心得摇着手。可海棠花第一眼没看见蝴蝶飘带,一把扯过她的头发去找园长要说法。
“幼儿园里有人欺负她。”海棠花搬来椅子,刺啦啦地坐在办公室门口,歪着脑袋,斜看着胖身躯的园长。
茯苓却在心里盘算,如果她们打起来,海棠花会不会吃亏。
“但凡飘带还在校园,学校都得给个说法。”海棠花从口袋里摸出烟,看了眼茯苓,又塞了进去。
代班老师找了半天才说,还有个孩子和茯苓同样的蝴蝶飘带,因为这发饰看起来精致,她们有印象。
海棠花听说那孩子名字后,抿嘴笑了笑,拉起茯苓的手腕就走。
茯苓不敢问原因,不过刚走到大门口拐个弯,有个微胖的女人拦住了去路。对方指着海棠花的鼻子臭骂:“婊子,乱勾搭男人,没钱就别读这个幼儿园,还有脸要减免?”
海棠花将茯苓护在身后,神情淡定。
她们说了什么,茯苓没怎么听懂,但“贱货”两个字,灌进她的耳朵,轰隆隆地在身体里开道,扯出一条可供发泄的路。
这是天地不容的两个字!
“不许你说我外婆!”茯苓捏着小拳头,她自知打不过大人,干脆对孩子动手。
一对大人,两个孩子,叫的叫,哭的哭,混乱成一团。
海棠花是被一个男人出现制服的,他捏着她的双手,将她从混乱中拖出来,吼了一嗓子:“快走!”
围观的人多了,海棠花不想恋战,走之前指着男人的鼻子:“你个死骗子,骗老娘你离了婚,你不是还想生儿子吗?生的儿子就没屁眼!”
海棠花扯着茯苓,像是拉着一条被机器卡住的布条,一节一节地往外吐着。直到前面的女人停下,抓下她头上剩下的一根发带,蹲在地上痛苦哀嚎。
“这东西我们不要,不稀奇!”她在痛哭后擦掉眼泪,继续拉着茯苓,语气缓了下来,“你外婆我漂亮年轻,不会没人爱的,他竟然给你们买同样的飘带,幸亏是被发现了,要不然我还蒙在鼓里。”
茯苓重重点头。海棠花笑了,故意吓她:“你懂啊?”
“懂,他对外婆不好。”
海棠花愣住,停下脚步:“小小年纪不该知道这么清楚的,我担心你跟你妈一样,将来吃男人的亏啊。”
“男人的亏我死也不吃,他怎么喂?”茯苓昂着天真的小脸,海棠花气笑了,抱起了她。
茯苓将脸埋进海棠花的脖子,还闻得到淡淡香水味。
她感觉她有家了。
那时的茯苓并不知道海棠花一路上默默流泪,当小家伙捏着拳头站在她面前时,自己有了一种想要一生一世呵护的冲动。
这泪咸苦,但也甜蜜,孤独太久的人,哪怕身边养只猫,都能分担寂寞,更何况这个可爱的小人儿。
海棠花和茯苓的关系慢慢起了变化,她开始划出时间用来讲睡前故事,会告诉茯苓电视剧里的好人坏人,也会在给她洗澡后,故意扮成巫婆的样子与茯苓扮演的白雪公主唱上一嗓子。
茯苓问过海棠花:“外婆,我以后跟你学唱歌,你唱歌真好听!”
“做戏子有什么好,台前笑,台后哭,不中用的。”海棠花抓拉着她的头发,“头发毛毛躁躁的,跟她一样。”
茯苓抬头看她的眼神,很认真地回答:“我可以保护你啊,我们一起唱歌。”
海棠花笑了,肚子上微微凸出的肉轻轻翻滚,它也是笑这孩子的稚嫩:“你妈从小跟着我唱歌,花了很多钱给她读艺术,结果了,她跑去谈恋爱,天天惹事生非,前途白费。”
“不是我不让,是不敢,我不能再拿你的前途开玩笑。”海棠花继续絮叨,“我只盼你好好长大,能再见她最好,万一见不到了,无所谓了,命嘛。”
茯苓点头,海棠花忍不住戳了下她的脑门:“你都没懂,点什么头。”
两人相视一笑,她不禁抱起面前的小人儿,轻轻呢喃,虽然怀中的孩子已不需要这些安抚,可她就想如此,把逝去的母女情禁锢在怀中,以此就能结出圆满的果来。
她们的生活断断续续,一段段地拼凑着往前,海棠花老了几岁,模样没变,茯苓被岁月拉长了不少,脸总算是摆脱了曾经的苦相,倒是长了点无赖。
这点无赖没让茯苓成为坏孩子,相反,她有着海棠花的洒脱、厚脸皮,懂得尽可能的保护自己。
等上了小学,一年年的学费增加,课外辅导,兴趣爱好都得报上,海棠花得为以后考虑,主动找活干,年底时祝寿宴请的多了,海棠花时常需要出门演出,茯苓就拜托邻居照看,钱没少给对方,但事办得并不完美,等放了学,邻居将孩子接回来丢进家里草草了事。
茯苓吃了饭洗了澡,然后在海棠花回来前煮好一碗醒酒汤。
但今天不同往日,迟迟等不到海棠花回来,茯苓打开了所有的灯,抱着毯子窝在沙发里,想起生母无数次将自己狠狠丢弃在街角,幸好记得电话号码,警察联系到人。
茯苓清楚海棠花撒手离开,此时此刻她满脑子里想的却是对方的安危,会不会又受了欺负。
只要有机会,海棠花带着小小的茯苓去乡下演出,总有喝醉的人闹腾腾地借着酒劲爬上舞台,跟着她摇摇晃晃。
海棠花故意笑着驱赶,对方以为那是挑逗,身体摆动的幅度更大了,她便在不大的台上四处躲。也有碰到神经病,抱着她往自己嘴边凑。
她免不了上巴掌,力度重了,对方也恼,回击拳头,主人家做事贪图吉利,谁也不想闹上烦心事,最终是她道歉不了了之。
是无赖男人不好惹,那些男人的女人们也喜欢掺和这等龌龊事,看自家男人竟然要去占便宜,就像是现场捉奸一样,气势汹冲上台,伸手就去挠海棠花的脸。
茯苓见多了,学会了察言观色的本事,早在男人聊骚之前,用小身板摆成唯一的屏障,面前是危险,身后要留给海棠花安全。
这是非同一般的搭档,让海棠花的心暖和了不少。
可这次因为上学,她这道无形屏障被拆除,危险系数升到了最高。
海棠花在后半夜回来了,轰隆一声打开门,茯苓赶紧起身迎接,厨房里的醒酒汤一直在蒸锅里。
“你怎么还没睡?”海棠花怒吼,“明天上学了迟到了怎么办?我没时间送你!”
尽管是吼,也让茯苓感觉亲切,她没受伤。
海棠花将她推开,径直走到窗边,狠狠地抓起一把月季,稍稍迟疑后,加重了力气。
月季就这么被连根拔起,泥土洒了一地。
茯苓不敢动,有些事伤了海棠花的心了,害得她亮起了嗓子,幽幽怨怨唱起歌来。
小学四年级的她从歌词里听出海棠花的前半生。
原来花曾经真是一朵娇艳的花,爱上不该爱的人,偏偏她想嫁给他,以为他会同意,谁也没想,这人走了竟不愿再回来。
谁也不想娶一个无父无母从小漂泊的戏子,他们生于世俗,偏偏还要对同样底层的人翻白眼。
他和别的女人结婚,婚后产女,不得重男轻女的婆婆喜欢,老人家要把孩子丢了,他做不得主,又疼孩子,死皮赖脸地要她帮忙养育。
明明可以拒绝,可以将他破口大骂,可她准备好的恶毒,竟在重新遇见他之后拐了弯,迈向相反的道路上了。
她收下那个孩子,好像如此,她对他的爱可以继续,她的那份爱,他会承认一样。
“这些年他从来没看过你生母,怎么会知道还有个你?”她咧开嘴笑,“茯苓啊,你妈曾经走过我的路,你不能再走我们的路,不过你的头发倒是像你外公,大冬天里手也会生冻疮。”说完伸出手指开始算,“该四十多岁,长得可帅了。可惜,不重情义。”
“他喜欢月季,但这花我不种了。”海棠花伸手拿来垃圾桶,将花瓣狠狠揪下、捏碎。
茯苓轻轻拽了下她的衣服,端起醒酒汤。
她懂,可年纪小小的她,无法用所知的词汇聚拢成她想听的话。
海棠花也明白,将汤一饮而尽,故意大声呵斥:“死丫头,盐不要钱啊。”
“外婆你就要好好保护身体挣钱。”茯苓捧着碗,眼泪汪汪地看着。
海棠花将她拉到沙发坐下,还没来得及讲故事,她便昏沉沉睡去。
今天乡里演出,她遇到了个泼皮,拿着酒瓶跳上台,叫嚣着当场喝下一瓶酒,拿走一叠钱。
时常会有这样的游戏玩,换作是以前,海棠花愿意,她酒量不错,钱能轻易赚走,但这次不同,她嗅得到危险,笑着请他离场时,被对方猛地抽来了耳光。
他朝她吐来口水,骂她是只“老母鸡”扮嫩出来捡吃的……
她也怒了,换做是以前的脾气,巴掌已经加足马力准备好,可是这次,她沉默了,趴在地上好长时间一动不动。
乐团的团长正吃着酒席,这会儿赶紧冲过来解围。
主家向着男人,让她喝点酒赔罪算了。
海棠花笑了,拿起话筒忍着泪:“酒喝多了难免兴奋,这一兴奋没把握度,就弄成这样了,是我不对,刚才也说了,我喝酒,您给钱,这买卖我做了,大家做个见证!”
台下看戏不怕台高,哗啦啦鼓掌,海棠花说完拿过酒灌进喉咙里,得意地伸着手。
男人当真给了钱,海棠花捏着那把钱下台时,脸上不知是兴奋的红,还是酒后的醉。团长满脸疑惑,拉着她到安静的地儿倒了杯水,问她啥时候转性,把钱摆在第一位了。
海棠花说:“屋里养了个烧钱的,得挣。”
她说这话时,故意带着气,脸上铺着笑。
团长意味深长点头:“懂。”
这是大人之间的懂得,茯苓初来时,大伙儿觉得海棠花是因为孤单寂寞,收个孙女将来养老。
再后来,大家又觉得,她是真把茯苓当个人在养。
不把人当人养,需要花很多精力,真把谁当人养,要费很多爱。
海棠花对茯苓,有别样的情感,或许这份感情来自于丫头的听话懂事。
又或者,她在茯苓的身上重新拾起了自己的曾经,那个敢爱敢恨,泼辣勇敢的海棠花。
茯苓在海棠花的小包里找到了那叠钱,她小小的心脏揪成扭曲的拳头,小心把钱放回去后,又找出指甲剪,慢慢去挑海棠花手心里的刺。
月季美,偏偏带刺,海棠无刺,却不与它同时。这是花的命,人也不过如此。
可命运这东西,拐点太多,这一站错过,以为下一站折回,一样可以到达,殊不知,错过的站台不重要,无法弥补的,是该遇见而未遇见的人,该经历却错过的事。
茯苓初中一年级时,海棠花收到一封信,她读完后躲在房间里大哭不止。茯苓极少看见她哭泣,忍不住去询问。
海棠花将信递给茯苓。
茯苓只觉得生疏,她不肯接信,海棠花将信塞进她手里,示意必须得看。
写信的人要回来了,茯苓心里算了算,好像是判这些年,她也没努力减刑,看样子还是活在颓废里。
是不想面对以后的生活,还是不想再接受自己这个女儿?茯苓如此想,心里使了劲,手里发着抖。
“她怎么知道我们住哪?”海棠花小声问,从枕头下摸出烟,抽出一支点燃,“我搬过家,这几年也没去看她,但福利办的人却知道把你送到我这。”
烟燃至指甲盖大小,茯苓赶紧递上烟灰缸。
“茯苓,你迟早还是得会回到她身边,这是母女情,是我无法代替和给予的。”海棠花将烟摁灭在烟灰缸,她无力摆着手示意,“出去吧。”
可茯苓站着不肯动身,她看着海棠花刚染黑不久的头发,怯生生说道:“外婆,其实她知道你住哪。”
海棠花突然转过头,不可思议。
“在她杀死他之前,她带我来过你家楼下,指着一处窗户给我看,还说那排有漂亮月季的就是外婆的家。”
海棠花嘴角抽动,一只手没有方向感,不知是去拿烟,还是抹掉泪:“我搬家也想告诉她,可她离家出走好几年不肯回来,杳无音信,我能怎么办?”
“她带我来,都只在楼下站站。”茯苓说道,“她不准我告诉你,任何时候都不能说,你搬家那天,她带着我在车后头追了很久,后来追丢了,她就顺着那条路往前打听。”
“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她不准我告诉你,还说,我要是告诉你了,你会伤心,外婆,你是会伤心她不回来?”茯苓的下巴抵着海棠花的肩膀问。
海棠花摸了摸她蓬起来的头发笑,泪花在眼眶里摇摇欲坠:“她是怕伤害外婆。”
“为什么?她想见你,为什么又怕伤害你?外婆也想见她,怎么就不能再见?”茯苓问了很多问题,认真地瞧着海棠花,急切想要知道答案。
海棠花抱着她,轻轻-拍着她的背,茯苓明白,当外婆特别伤心时,就会把她当成婴孩。
她一动不动,任由着海棠花的思绪散开在手掌心。
其实海棠想告诉她,有的人,明明很想再见,可相见无法改变结局,只会让场面尴尬,让当下难受伤心,于事无补之下,不如不见。
海棠花看着镜中已年过半百的自己,心里有些决定。
时光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,前半生遗憾太多,后半生就把憾事终结在即刻。
“我们去见她吧。”海棠花下了决心。
多年未见,面前的女人老了,茯苓觉得,这监狱一关像是把她苍老的痕迹提前放出来了,看起来比海棠花这个养母还要老。
“这么大了……”她想伸手去抓茯苓的手,又像老鼠一样,缩了回去。
“长大了好。”她反复类似的话,茯苓站在她面前不知摆什么样的表情才算合适。
“回来了就好。”海棠花站起身,“你们聊,我去买菜,晚上吃烤鸭,茯苓念叨好几天了。”
“你们生活还好吧?”女人问,双手握成拳头,藏在两腿间,脑袋很不自在地前倾,她用别扭的姿势等待茯苓的答案。
“还行。”茯苓回答,心里想,好不好难道不会用眼睛看?吃只烤鸭都要犹豫好几天的。
两人陷入无边的沉默。
好一会儿之后,女人哭了:“是我对不起你们。”
她抱着茯苓痛哭不止,茯苓低头看着对方头顶那一圈白发不知所措,是要去回以拥抱吗?多难为情。
好在海棠花很快回来,三个人就一只鸭,两盘菜,开始了第一次的团圆。
像所有母亲那样,海棠花问起了将来:“是个人但凡活在世上都要谋划未来,怎么想的?”
女人没搭话,给茯苓夹了块鸭肉。
茯苓将肉给了海棠花,动作自然流畅。
“林月季,你到底怎么想的?”海棠花有些生气,“你以后得为了茯苓。”
叫林月季的女人点头。
饭还没吃完,门被人敲得震天响,海棠花还以为事关自己,挽起袖子,去厨房拿了根擀面杖。可开了门,外头尽是陌生面孔。
“林月季了?”为首老太婆推门而入,见到要找的人,冲上去抓起对方的头发。
“你们是谁,干什么?”海棠花想要去拦,被老太婆同行的人拦住。
茯苓被吓住了,还没来得及说话,林月季已经把她护在身后:“我已经没东西给你们了,还要怎么样?”
“我儿子就白白死了?杀人凶手!”老太婆再次伸出手来,海棠花这次抓住对方的手腕,她胜在个高,看起来居高临下。
可三个女人哪里是一屋子人的对手,有人关了门,其他随行的男人看守她们,老太婆快速打量了下房子陈设,回来时扔出一口唾沫:“连个值钱物件都没有。”
“该赔的赔了,还想怎么样?”海棠花问。
老太婆找到可谈判的人,叉着腰:“那可是人命。”
“行,一命抵一命,今天你们就可以把林月季领走。”海棠花摆摆手。
“你也够狠的。”老太婆摆着挑衅的笑容,“她没有,你来还!”
海棠花从客厅柜子里找出一份协议来:“林月季跟我没任何关系。”
老太婆不信,其中一人帮忙看了看,脸色微变。
林月季有些懵了,抓着协议看了好久,她不相信自己会和海棠花没有关系。
若是收养,这些年自己是做了什么?叛逆、清高,处处闯祸,哪里消停过?该是报恩的年纪,她偏偏跌进牢狱,还将教子无方的罪名推给了这个无辜女人。
“她的事跟我无关,你们再闹,我也不会客气。”海棠花开始抽烟。
有人突然指着茯苓:“这肯定是她丫头,当妈的没钱,当女儿的抵债!”
海棠花“螣”地站起身,将烟砸在地板:“怎么,你亲孙女都不认了?做人得留点脸吧?”
“我儿子在,我才有孙女,儿子都没了,要孙女做什么?”老太婆嘿嘿笑。
海棠花冲进厨房,摸出一把刀来,她将锋利的刀对着他们威胁:“想带走孩子,我先让你们赔命!”
是邻居发现异常帮忙报了警,这群人一窝蜂逃窜,海棠花抱着茯苓,害怕得发抖,她说自己被师傅赶上台第一次唱戏都没这样害怕过。
再看林月季,还呆愣在那,手里捏着协议喃喃自语:“我是收养的,我爹妈不要我了。”
“对,你就是被嫌弃的!”海棠花指着她,“因为你爹是个贱人,你奶奶在你一生下就把你给丢了,还是你那不得死的爹不忍心,把你交给我。”
“他凭啥交给我?就凭他曾经对我立下的誓言?对我许诺的却从未实现的话?说好了养你几年再接走你,可他把你丢下后,再也没出现了,连生活费都未曾留下,他够狠心,你也狠心,那就是遗传!”
海棠花说了许久,把多年的积怨发泄给林月季,话说完,她把这点恩情一点捏灭:“你如果要去找亲生父母可以,茯苓必须跟你一起走。”
林月季眼里闪过一丝冷光,茯苓扑向海棠花:“我不要走!”
海棠花有气无力:“那老婆子不会善罢甘休的,你跟着我,肯定还是受累。”
茯苓还是摇头,海棠花扬起手掌吓唬她:“你走不走?去找你真正的外公外婆,认你皆大欢喜,要是不认,你回我这。”
“他们怎么会认我们了?”林月季冒出话来,“我一个都很难生存,还带个孩子。”
海棠花冷笑,声音凄厉、张狂:“林月季,你都知道!你知道不是我亲生,你早就联系那个男人了是不是?可惜他还是拒绝认回你了!你关心过茯苓吗?这几年一个字都不愿捎给我们。”
“我毁掉月季的那天,他来过,可他来,不是道歉,是想认回你林月季,你这样忘恩负义的人竟然还有财产,等你回来就可以继承。”海棠花颤抖的手握不住一根烟,“他千方百计甩掉我娶的女人生了女儿之后再也不能生育,他不敢在外头生孩子,这时想着要回你了。”
“那你怎么说的?”林月季紧张问道。
海棠花掐灭烟:“我说你死了,只有一个外孙女还活着,就知道你不会带着茯苓离开,怕她分你的财产是不是?”
林月季听到这,嘶吼着一声冲上去掐住她的脖子:“你凭什么说我死了!”
茯苓铆足了劲儿扒开她的手指,慌慌张张抱着海棠花哭泣:“你在她心里已经死了。”
“告诉我,有多少钱?多少?”林月季怒吼。
海棠花只是笑,她不会告诉林月季,那笔数字,可以再让她犯罪一次。
三个人僵持着,林月季不停地数落着海棠花,说那定是一笔巨款,她早就听说过自己生父生意做得庞大,哪怕是继承一丁半点,也能化解现在的困难。
她半跪在海棠花面前,祈求告知生父的家庭住址,在许久之前,她有找过,可惜,生父拒绝相认,后来她恢复自由身,第一个去找生父,无奈他搬了家,不知去向。
就连失手杀死自己的丈夫,也是因为寻找生父牵连的矛盾。
她的男人臭骂她是不安于现状、为了钱不折手段的野鸡,她顿时怒了,抽起桌上的刀就刺过去。
这个深爱了两年,违背自己父母意愿,跟林月季结婚的男人,就这么急匆匆地告别了世界。
林月季苦求了大半夜,仍没有结果,她彻底怒了,尖叫着打杂屋里的东西。
海棠花冷冷地看着,将紧张的茯苓拥进怀中。
当夜,茯苓就在海棠花的怀中睡着,她梦见自己被林月季拿着刀追赶,想跑但寸步难行,那把刀就在跟前时,她失声喊了声:我是你女儿啊。
猛地惊醒,晨光正从古旧的窗偷偷铺进来,她看到林月季当真拿着把尖刀,表情玩味。
再看海棠花,一夜未眠让她双目通红,她瞪着林月季,不肯示弱。
“你想干嘛?”茯苓怒道,将海棠花往瘦小的怀中紧了紧。
“我只想她告诉我生父的地址,怎么就这么倔了?”林月季转为哭腔,“求你,告诉我吧,我需要钱养活你们。”
“你只会顾自己。”海棠花不愿,“我甚至怀疑,昨天来的那波人是不是你找来的。”
林月季知道再说无意,她举着刀,要挟着同归于尽。
“我告诉你地址,你拿到钱后,留一半必须给茯苓。”海棠花退步,她以为林月季会点头,可她失望了,眼前的女人继续哑着嗓子嘶吼,就算给茯苓,也是等她死亡之后。
海棠花痛苦得闭上眼,这个女人,还真是死有余辜。
茯苓没有看清发生了什么,眼前是一道身影晃过,两个扭打在一起的人很快结束战斗,林月季胸口立着一把尖刀,只剩下后半段留在身体外,粘着温热的血。
她忘记尖叫,颤巍巍地抱着海棠花,将脸埋进对方的胸膛:“外婆……”
“外婆不知道该怎么保护你生母,也不知该如何保护你,这么做,不会错的。”海棠花突然释怀,她轻拍着茯苓的肩膀,声音气若游丝,“以后,你要好好活下去,不能见外婆了也要乖乖的。”
茯苓是在一个星期后,才见到了那个男人和女人,她实在无法开口称呼对方为外公外婆,冷冰冰地看着他们。
直到亲子鉴定出来,男人和女人的态度才转向了缓和。他们的确是有钱的人家,茯苓的一个房间就有海棠花的整个屋大。
一个月后,茯苓在饭桌上听见男人和女人闲聊,原来海棠花已是胰腺癌,整个人被折磨得变了形,没多少活了。
茯苓认真嚼着嘴里的食物,抬头看着他们时,脸上尽是泪水,她祈求去看看。
男人拍着她的肩膀摇头,女人一副为她着想的样子直接拒绝。
突然想起那天海棠花说的话,原来她早料到这对男女如此冷血,是不会给机会再相见。
“我必须见她!”茯苓抬起头,命令他们,“她是我的外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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