作者前言:与老曾在山城那条古老中山路一头的“聚友餐馆”里相识,那时我刚从乡镇工厂回到县城上班,孑身一人,所以时常去那餐馆用餐。老曾是“聚友餐馆”老板,每次看到我,他都笑脸相迎,那笑容与他戴的那幅宽边眼镜相映衬,显得温文尔雅,又憨态可掬。
老曾,曾经是个文艺青年,知道我喜欢写作,也就把我当作朋友,一有空,就会与我唠唠家常,时间久了,我也了解到诸多他饱经沧桑的往事,再平凡的人也有动人的故事,他是那个时代的缩影,也喻示着生命的坚韧。
突然降临的牢狱之灾
时间倒回到年12月,老曾出生在一个小山村,家里四男二女,他排行老二,因家里穷,不久便卖给人家做儿子。养父母无生育,对他百般疼爱。
童年的老曾,在欢声笑语中度过了幼儿园、小学时光。步入中学校园后,老曾读书非常刻苦,作文经常被当作范文。他还能歌善舞,被学校选为文工团成员,经常在校内外的舞台、街道上宣传演出,每次他出场,那英俊的脸庞和嘹亮的歌声总能博得人们的喝采。那时,他是多么希望有朝一日能踏进艺校的大门呀!就在他对未来充满美好的憧憬时,不幸的事却把他的梦砸得支离破碎。
那是上个世纪六十年代初的困难时期,饥荒让许多人丧失生命。他的养父因饥饿难忍,偷挖了人家两条地瓜,被村民发现后把他抓去吊起来毒打了一顿,不久便饮恨而死。父亲死后,家庭失去了顶梁柱,母亲忍受极大的痛苦支撑起这个家。一家人靠捡龙眼核、甘蔗渣磨粉充饥度日。无奈,与母亲相依为命的老曾高中没毕业就辍学了。
年夏天,他踏上了上山下乡的征程,到县里一个农场学习种地。因为他有文化,便叫他兼做总务,每月吃剩还发给一元钱,这样,总算能养活自己了。晚上,农场的小青年们围坐在一起,说说唱唱,无忧无虑。
“文革”开始后,“红卫兵”到处揪所谓的走资派、当权派,因他思想比较活跃,有些事看不惯,就去帮人辩论;有些“红卫兵”想通过他纠出公社的干部,他不干,结果惹火了一些人,有的“红卫兵”就扬言要杀鸡敬猴……
年的一天,“红卫兵”把他揪到派出所,说他用某大报印有社论的报纸擦屁股。老曾说:“我从小孩到现在都是用报纸擦屁股,这是我的习惯,但我不知有没用某大报社论的报纸擦屁股。”“你这是对现实不满……”不容老曾有申辩的机会,双手就被派出所民警铐了起来。于是,血气方刚的老曾,瞬间成了反革命分子,他被判处有期徒刑9年,并被解送到离家三四百公里远的监狱改造,直到刑满。
当老曾走过漫长的凄风苦雨,回到老家这片久违了的土地时,一切都是那么熟悉,而又那么的陌生。房子、街道还是老样子,陌生的是人,就连他站在母亲面前,叫一声妈时,母亲都犹豫了一下。是呀,老曾是“新生”了,但他经常被通知去参加义务劳动,每次县里开大会也叫他们这些“四类分子”坐一排“旁听”。
特定的历史时代就这样扭曲着一个人的心灵,他仍然不能抬起头来走路。
为了生计,他到基建工地拉板车,运载沙石,早出晚归。年,老曾已经33岁,还是孤身一人,看到他整天沉默寡言、闷闷不乐的样子,母亲疼在心里,千方百计给他张罗婚事,可就是没人敢爱他。一个“四类分子”、一个大龄青年还会有爱吗?那年底,婶子偷偷给他介绍了家住内山一个24岁的姑娘,那姑娘了解到老曾的“身世”后,很是同情他,并愿意跟他建立恋爱关系。
姑娘十分标致,老曾不是没有心动,只是不敢,他不想去害她。婶子和母亲知道老曾的心思:“人家姑娘都没嫌弃你,你还犹豫什么?”这件事被姑娘的家人知道后,遭到姑娘家人的强烈反对。但姑娘是个通情达理的人,她相信老曾,她想用真诚去抚平老曾创伤的心。年元旦,她毅然冲破阻力,嫁给了老曾,这怎不让老曾为之感动!
婚后,他们共同挑起了一个家。白天,老曾拉板车为基建工地载运河沙、石头,而她则到河里挑沙,不管是烈日炎炎的夏天,还是寒风凛冽的冬日,每天都坚持;晚上又在家里为一家外贸公司削筷子,再赚些小钱。虽然是辛苦劳累点,但夫妻和和睦睦,苦也变成甜。
年7月的一天,法院撤销了原对老曾的判决,改判无罪。揣着那张无罪的判决书,老曾发自心里说:“我终于等到了这一天。”他三步并着二步地跑回家,把这等待已久的喜讯告诉母亲、妻子,让他们分享。或许是上苍有意的安排,那晚,他的儿子也哇哇坠地。这真是双喜临门呀!所以当妻子要他给儿子取个吉祥的名字时,他不假思索,说就叫喜生吧!
平反后,老曾被安排到一家镇办工厂,成了一名集体所有制职工。可是没多久工厂便倒闭了,他又被安排到一个海产门市做海产生意,一个月领40元。此时,他又添了一个“千金”,随着儿女的降生,妻子不能再去干活赚钱,全家五口人生活全靠他一人。
年,老曾果敢地停薪留职,承包了一家饮食店,迈出了自谋职业的第一步。开张时,他写了一副对联:“没有名师主持,只凭自己挣扎。”随着一串长长的鞭炮点燃,也给他带来兴隆的生意。他们夫妻俩日夜打理着餐馆,几年功夫,他们就买了套房,还有了一些积蓄,一家三代人日子过得舒心惬意。
正当老曾思忖着办一间综合性的酒家时,家庭的不幸又一次降临到他的头上,让他的梦又一次破灭。
那是年的一天,老曾聪明可爱的儿子喜生小学刚毕业,忽然有一天觉得身体不适,到医院一检查,诊断为肾病综合症,这如同晴天响雷,击得老曾半晌说不出话来,儿子才13岁呀!老曾怎么也不敢相信这一事实。他知道肾病综合症治疗费用昂贵,而且疗效并不理想,但儿子对他来说太重要了,即使有一线希望,他也不会放弃。
从此,老曾走上了为儿子寻医问药之路。他把餐馆交给妻子料理,赚钱供儿子的药费,自己带着儿子,先后到广州、上海、郑州、医院检查治疗,每到一处,都要耗资几万元。
有一次,他从一份健康报纸上看到一则广告,说唐山有位肾病综合症克星,老曾喜出望外,当即怀揣现钞,与儿子一道乘坐北上的列车,到了唐山,天正下着大雪,好不容易找到那位“肾病克星”,谁知一贴中药就是元,而且服了几个疗程,效果不并明显,老曾与儿子只好失望地打道回府。
老曾把对儿子的最后一丝希望寄医院,在那里当护士的表妹请来主任医师为儿子治疗,每天输一次血、一次白蛋白,巨额的费用使他常常陷入困境与绝望。为了儿子,他即使倾家荡产也在所不惜。尽管如此,医院还是一次又一次地发了病危通知。
当老曾第五次接到儿子的病危通知时,当即掉下了眼泪,他紧紧地拉着医生的手说:“医生,求求你,不管花费多大代价,也要救活我儿子……”或许是老曾的信心给儿子带来了好运,不多久,令人难以想象的奇迹竟在他儿子身上出现了。儿子漫漫脸上有了红润,经复查,各项指标基本与正常人一样。这不禁使老曾脸上露出了久违了的微笑,即使前后花去了老曾60多万元,但老曾认为值得。
就在老曾耗尽所有,基本治好儿子的顽症,正在为儿子办理出院时,他突然觉得头脑昏沉沉的,一做脑电图,才知得了脑瘤。那是年夏日的一天,又是一个“黑色”的夏日。老曾向亲朋戚友借了3万元,在妻子的陪伴下,医院,做了脑瘤切割手术,专家嘱咐他术后必须坚持服中药,否则将会产生癫痫等后遗症。殊不知,服中药每个月就要多元的药费呀,钱从何来?
为了赚钱维持自己服药,老曾在手术后不久,便与妻子坚持经营餐馆,至年的5年间,病情基本得到了控制。三年前,女儿考上大学,她知道父亲服药需要钱,想放弃学业。老曾坚决不同意,他对女儿说:“我可以不服药,但你不能不上学。过去父亲做梦都想上大学,但没条件,你哥哥又因身体欠佳荒废了学业,只有寄希望于你了,我们即使把房子卖了,也要供你读书。”
女儿步入了高校的殿堂,读书的费用使老曾常常望“钱”兴叹。就在他最无助的时候,94岁高龄的母亲又溘然长逝,葬完母亲,已经一贫如洗的他毅然把中药停了下来,改为服西药,此后,他就接二连三地患癫痫症,医院抢救。
不久,他带着对人生的许多无奈和渴望,平静地离开了人间,没有叹气,没有沮丧……而今,老曾虽然已去世十多个年头了,但他那音容笑貌,那与命运不懈抗争的风骨,至今仍无法从我的记忆中抹去……
漫漫人生路上,我们不知道自己将会遇到什么,也不知道苦难和快乐哪个更多。即使生活不断地向我们发来挑战,但只要昂首向前不放弃,也总能收获一些自己想要的东西。
作者简介:郁剑君,为拾光录签约作家,中国金融作家协会会员、福建省作家协会会员。在《人民日报》《福建日报》《福建文学》等报刊发表文学作品多篇(首),有作品入选《微型小说选刊》《福建诗歌精选》《现代诗歌精品选粹》《北漂诗篇》《当代金融文学精选》等几十多种重要选本。著有散文集《夯土的史书》《长教云水谣古村》《行走的记忆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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